每个人的成长路都是不同的,我也一样。1980年,我出生在河北省唐山市玉田县药王庙村,也就是鲁迅先生笔下曾经描述的“玉菜”生产地。在蒿草、卖菜、掏鸟窝的记忆里,我度过了童年及求学生涯。
那时候家里很是贫困,一个本子1毛钱,记得我在小学四年级之前都没有钱买纸和笔,但我有自己的“门路”——捡几个别人用过的铅笔头,用纸卷一下,就是一只自制的铅笔;荒山坟头上的冥纸捡一沓回来,用针线一缝又是几个本子。为了节省笔和纸,我一般先用铅笔轻轻写两道,用橡皮擦掉,再用圆珠笔写一道,这样一张纸就能用个三五遍。但是,冥纸很是粗糙,纸张又有限,写字不能用力,导致我的字迹又轻又小,到现在为止一手字都写得挺难看。也有好处,做题的时候,别的同学都在埋头用纸和笔计算,而我在用脑子思考,想好之后一步写答案,这极大地锻炼了我的用脑能力,也形成了我最津津乐道的座右铭——九分思考一分实干。
从小学到高中,我基本上都没出过班级前三名。有一个细节我到现在还记得特别清楚,高中有一回我考了全年级第一名,母亲去学校开家长会,我初中时期的一个老师也是家长之一,用艳羡的语气跟我妈说:“你家小孩考得真好!”母亲不识字,对着榜单说:“在哪呢在哪呢?”老师指着榜单上第一个名字说:“在这呢,考了个第一名。”那一刻,我老娘脸上特别有光彩。其实读书并没能给我的父母带来大富大贵的生活,但我从小优异的学习成绩却一直是老实憨厚的父母最大的骄傲。
我的父母都不识一字,哥哥读到中学就辍学了,偏偏我算是个“学霸”,究其根本,我应该是遗传了母亲的聪慧基因。
小时候,父亲老实,被村里人称作“傻李海”,一家人靠母亲卖菜为生,家里年年岁岁吃白菜,夏秋吃新鲜白菜,冬春吃腌白菜,白菜里没有油没有肉,用白水煮,长大之后我最讨厌吃的就是白菜。
母亲虽然不识字,但手脚麻利,卖菜的时候算账特别快。她最擅长以物易物,比如到晚上辣椒卖不完了,别人家小鱼仔卖不完了,她就跟人商量互换一下,我上初中之后家里经常能吃到母亲换回来的大小不一的鱼,有时还能换回苹果和桃子,生活比以前好多了。母亲情商也高,卖菜的时候总会多往别人菜篮子里放几颗葱、几根蒜、几个辣椒,所以别人都记得我母亲,下回来买菜的时候,在一排的小摊贩里总会优先来买我家的菜。
初中毕业时,我面临人生第一个转折——读中专还是上高中。家里人都建议我上中专,因为当时中专毕业还包分配,能早点出来工作,若是继续读高中,学费多,未来还有很多不确定性。我那时候也很懵懂,分不清中专和高中的区别,但我坚持要上高中。母亲当时站了出来,说,“只要你读我就供着你。”其实母亲的想法很简单——“你看那些有工作的人,一个月能赚300块钱,你如果读书读得好,就可以工作,不用再种地了。”
1999年,我以过程装备与自动控制专业第一名的成绩考上西安交通大学。记得去上大学的那天,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车,30个小时,哈欠都没打一个,整个人完全是亢奋的。想起母亲曾经一本正经地告诉我“火车里坐的都是小矮人”,不禁哑然失笑,心里想着,日后要带着母亲好好坐坐火车。
大学四年里,我把80%的精力都用在了图书馆,一共在钱学森图书馆借书借了845次,目的只有一个,把我以前没有条件看的书都看一遍。那时候,遇到一个自己不了解的知识点,我就要立马把它搞懂弄通,可能搞懂了也没什么用处,但我就是好奇。2003年,我以第一名的成绩直博中科院,直到今天在湖南大学任教。曾经的梦想实现了,有了工作,一个月能赚300块钱了。
对我来说,我的童年以及求学生涯是非常快乐的,一点都不觉得辛苦或者说不容易,反而是我人生中一笔最大的财富,也是我最津津乐道的一段时光。
2009年工作之后,我把父母从老家接到了长沙,跟我们一起生活。一家人告别了凌晨1点出发、拖着板车去30里外的镇子去卖菜的那种辛苦;告别了一年四季吃白菜的贫穷日子;告别了一年中最开心的事情就是盼望大年三十,能够痛快地吃一次炖肉的那种情景;告别了一块钱买一挂鞭炮拆开一个一个燃放的快乐。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的生活水平越来越高,用母亲和父亲的话说,现在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母亲现在经常跟着电视里的美食节目自己动手实验,于是家里的饭菜经常有新花样,当然失败的时候也不少,但母亲会不断地研究,直到“出品”新菜。这样一看,我对科研执着的风范,应该是得到了母亲的遗传。
母亲虽然睿智,但毕竟年纪大了,也时常做些好笑的事。我们曾经在湘潭住过一段时间,湘潭物价比长沙低一些,搬到长沙之后,母亲经常让我带她回湘潭的一个菜市场买白面,因为那里的面粉每斤比长沙便宜几毛钱,而且质量好,但每次去只买10斤。我跟母亲解释过好几次,这个钱是省不下来的,过路过桥费都要20多块钱,长沙也有好面粉卖。但是母亲不能理解。所以现在,母亲说要买面粉了,我什么都不说,出发,去湘潭。
随着我的社会事务日益增多,母亲时常叮嘱我,该拿的拿,不该拿的千万不要拿。其言外之意,就是不能做任何违法乱纪的事。我告诉母亲,以前收入低,每一分钱都是自己劳动所得,现在收入高,仍然是自己的劳动所得,没有一分钱是昧着良心的。做母亲那样光明敞亮的人,永远让自己的家人可以安心吃饭、安稳睡觉、身边的人能够放心跟我交往,这也是我做人的一个基本准则。
岁月虽然逝去,但记忆依旧,每年暑假我都会将父母送回老家住两个月,最主要的是母亲要回去看望已经90多岁的姥姥,用母亲的话说,不知道明年还能否看得见。
家风是什么?我想,家风是一个家族代代沿袭下来的、印在每个个体身上的精神足印。虽贫寒,但母亲倾尽所能供我读书,从不言苦;虽平凡,但母亲性格可爱、勤劳能干,这些品质将代代相传。我从未因贫寒的家境、不识字的双亲而自卑自弃,在我心中,他们是千千万万普通农民中踏实本分的个体,更是我人生的指路灯,他们永远使我有亲情、有力量、有根有本。
如今我已近不惑之年,不能说为社会做出了多大贡献,但自觉凭借一腔热情在教书育人。我感恩于母亲的养育,亦无愧于母亲的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