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顾兆农 朱隽 张志峰
2010年12月10日00:00 来源:人民网-《人民日报》
三峡大坝全景。
郑斌摄
【题记】
“如果三峡工程需要有人献身,我将毫不犹豫地率先报名。我愿意将自己的身躯永远铸在三峡大坝之中,让我的灵魂在晨曦暮霭之中,听那水轮发电机的歌唱,迎接那万吨船队的来往,直到千秋万载。”
——“两院”院士、国务院三峡枢纽工程质量检查专家组组长潘家铮
175米!
又一个标注历史的刻度。
2010年10月26日上午9时,三峡水库坝前水位首次到达175米的设计高程。这意味着,承载着几代中国人梦想的三峡工程,从此将在防洪、发电、航运方面发挥出最大效益。
“更立西江石壁,截断巫山云雨,高峡出平湖。神女应无恙,当惊世界殊。”
伟大预言,今朝成真!
仰望巍巍大坝,回首孜孜历程,西陵峡坚硬岩体上高高矗立的钢筋混凝土,浇筑着这样一行大字: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历史的创造者。
上万科技工作者,近十万农民工,上百万移民。谁能够一一说出他们的名字?唯有三峡大坝记下了,那一次次离别、进发,那一道道汗水、泪水……
从1993年国务院三峡建设委员会成立算起,三峡工程前后历时17年。
17年,不过历史长河浪花一朵;17年,又将多少风风雨雨甩在身后?17年,一个民族,完成了百年夙愿;一个时代,耸立起精神标杆!
一、改变亿万人命运的“一号工程”
三峡工程,是小康社会的基础性工程,和谐社会的标志性工程,科学发展的示范性工程。她改变的,不只是长江中下游亿万人民的生存状态
每秒70000立方米!
2010年7月20日上午8时,长江有水文记录以来的第三大洪峰气势汹汹冲向三峡。
湖北嘉鱼,荆江人家,18岁的高三学生江珊日子如常,心情平静。
12年前,1998年,一样的白浪滔天,只有6岁的小江珊紧紧抱着汪洋中的一棵树,整整9个小时,在极度惊恐中等来了救援的手。今年夏天,长江又遇洪峰来袭,却丁点儿也不担心。她知道,有三峡大坝的护佑,再也不会在冰冷的水中浸泡9个小时了!
最大消减洪峰30000立方米/秒,荆江河段沙市水位降低约2.5米,洞庭湖区城陵矶水位降低约1米——精确预报、科学调度,及时拦洪、适时泄洪。2010年夏,三峡调峰削洪,长江安澜无恙。
水利专家连呼,亏得有三峡水库拦蓄!否则这一次,长江干流宜昌以下河段将全线超过警戒水位,部分河段防洪形势将极为严峻,千军万马将被迫投入抗洪救灾,人民生命财产安全将遭受极大威胁……
“甚哉,水之为利害也!”
万里长江,无私哺育中华文明,经年水患,也给两岸带来深重灾难。
公元前180年到1911年,长江流域发生较大洪水214次,平均10年就有一次。
新中国成立以后,1954年洪水,武汉被困100天,京汉铁路中断100天;1998年洪水,2.23亿人受灾,3004人死亡,497万间房屋倒塌,上百万人失去家园,数千万亩良田被淹,数亿斤粮食付诸东流,直接经济损失达1660多亿元,几乎等同三峡工程的全部投资。
江河不治,水利不兴,则无以安民兴国。
三峡工程改变的,不只是长江中下游人民的生存状态。
汉口江滩。高矗的抗洪纪念碑,见证了大武汉年复一年“与水搏击”的悲壮,也见证着今日江城人闲庭信步的安然。
历史上,武汉三镇饱受水患之苦。几乎每个“老武汉”都能讲出一段抗洪故事。三峡工程的建设,给大武汉筑起一道安全屏障,昔日充满悲壮气息的汉口江滩,如今成了闻名全国的城市公园,成了江城人的大客厅。气候宜人的早晚,江风拂面,成千上万的市民悠悠然聚集于此,歌舞、健身、休闲。即便汛期,江水上涨,这里依然安详。
湖北省公安县,地处荆江分洪区,长期遭受水患灾害,形成了吃光用光、不留家产的“灾民文化”。如今,人们也纷纷盖起小楼,安安心心、踏踏实实地置业、居家、过日子。
……
“水电是可再生的清洁能源,三峡电站年发电量约1000亿千瓦时,是世界上装机容量最大的水电站。水运也是最经济、最环保的运输方式,三峡工程的兴建极大地改善了重庆至宜昌660公里川江的通航条件,从2003年开始蓄水到今年10月底,累计过坝货运量突破了4亿吨,是蓄水前22年货运总量的两倍……”提起三峡工程已经和正在发挥的效用,国务院三峡办主任聂卫国如数家珍。
三峡工程,小康社会的基础性工程。中华民族根治长江水患的夙愿基本上实现,长江中下游地区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从此有了根本性保障;
三峡工程,和谐社会的标志性工程。水害被降至最低,水利被增至最大,人水相谐,和平共处;
三峡工程,科学发展的示范性工程。她充分体现了以人为本的科学发展理念,堪称最大的民生工程。
这是举世公认的“全球一号水电工程”,其实也是改变亿万中国人命运的“一号工程”!
二、世界第一大坝的精神基石
呕心沥血,无怨无悔。跨世纪的三峡工程铸就了华夏民族的水电丰碑,而这丰碑的基石,正是千千万万默默奉献的三峡建设者
站在世界第一大坝前,任何人都会陡然升起两种情愫:人的渺小和人的伟大。
和巨大的三峡大坝相比,人的躯体是那么渺小;然而,正是一个个看似微弱的建设者联起手来,爆发出惊天伟力,托起梦幻般的大坝!
“我愿意将自己的身躯永远铸在三峡大坝之中,让我的灵魂在晨曦暮霭之中,听那水轮发电机的歌唱,迎接那万吨船队的来往,直到千秋万载。”潘家铮院士饱含深情的请缨,道出所有三峡建设者的心声。
17载奋斗,17载奉献,17载创新,建成的是大坝,耸立的是精神。
三峡工程的论证长达几十年。几十年间,长江水利委员会的大院“灯光不熄,工资不长,人员不散,雄心不变”。呕心沥血,念兹在兹。一代代科学工作者,发盼白了,人累病了,不少人甚至为之付出了生命。1992年4月3日,全国人大通过兴建三峡工程议案的那一天,长江委的大院里破例放了鞭炮。不少人哭着来到丈夫或妻子的遗像前,告慰亲人: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你的心血没有白费……
这是一种别样的苦恋。
为了这份苦恋,多少人撇下了小家、割舍了亲情。
女儿刚出生6个月,中国工程院院士、长江水利委员会总工程师郑守仁就把她送到苏州的外婆家。常年四处奔波,郑守仁很少有自由支配的“家庭时间”。女儿从5岁长到15岁,他竟然一面也没见过!父女之间,只能靠着照片来加深印象。女儿结婚,正逢三峡工程即将开工,郑守仁没能赶到婚礼现场,只能站在工地上,为独生女儿默默送去遥远的祝福。
时空的距离是残酷的,甚至能稀释天然的血缘亲情。长期没和父母一起生活,女儿喊外婆时特别亲,叫爸爸、妈妈总有些不自然。等到女儿当了妈妈以后,渐渐能理解郑守仁当年的不易,可有些“槛儿”仍迈不过去。后来,连小外孙女都发现了这个“问题”,她对妈妈说:“妈,你好像‘不会’叫爸爸、妈妈,我来教你吧,叫得甜一点!”
莫道守仁太无情,英雄心中有天地。每年9月15日,女儿的生日,无论在哪里,郑守仁夫妇都会用心吃上一碗面条,祝福女儿。简简单单,却情意绵绵。
吴唤霞,一位普通的三峡电焊工。虽然和丈夫同在一个单位,但是丈夫上白班,她上夜班,夫妻俩经常见不上面。家里的事,都是趁着工地交接班时交待几句。交待家事,夫妻俩还要在工地上交接孩子。儿子从小就习惯了在睡梦中从妈妈的肩头挪到爸爸的肩头。
一次,工地上大干,儿子好几天没有见到妈妈。思念妈妈的孩子趁爸爸熟睡,凭着朦胧的记忆,沿着妈妈上班的路寻去。走到永久船闸附近,孩子迷路了,站在那里一个劲哭喊。吴唤霞接到值班武警的电话匆忙从厂房赶来,又惊又怕之下,揪住儿子一阵捶打。儿子哭着喊道:“妈妈别打我,我想你了!”吴唤霞高举的手一下子软下来,一把抱住孩子,泪如雨下。
为了这份苦恋,有的人错过了最美好的爱情。
蒋再英,三峡工地上为数不多的女大车司机。身高只有1.60米的她,开的载重车车轮直径最小的也有1.8米。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她开大车、拉山石、填大江,工地上一呆至少就是3个月。本来对她有意的小伙子,等不及和别人成了家。别人关心,爽爽朗朗的蒋再英开玩笑说,她把自己“嫁”给了三峡。
跨世纪的三峡工程铸就了华夏民族的水电丰碑,而这丰碑的基石,就是千千万万在各自岗位上默默奉献的三峡建设者们。
仰望巍巍大坝,看到的是三峡建设者“公而忘私,默默奉献”的坚韧;“为国争光,志建三峡”的豪情;“科学求实,矢志创新”的勇气;“一丝不苟,追求卓越”的执着。
一个个普通的劳动者,也因为汇入了三峡建设大军,从此铸就一段亦苦亦甜、无怨无悔的人生。
三、三峡工程的特殊功臣
百万移民背井离乡,是对三峡最大的支持;三峡最苦、最脏、最危险的活,都是农民工干的。他们理所当然是三峡工程的功臣
长江作证,为着这份苦恋无悔付出的,还有这样一个特殊的群体:农民工。
有个镜头,深深刻在中国长江三峡集团公司董事长、党组书记曹广晶的心头——
三峡工地上,最高峰时有3万多建设者。工程建设初期,条件极其艰苦。尽管各方都尽了最大的努力,为他们提供了必要的生活设施,但还是满足不了所有的需求。有一年春节,一对农民工夫妇在涵洞里支起了一个“家”。令曹广晶难以忘怀的是,这个“家”的“门”口,也贴着对联,挂着腊肉。这种顽强的、生生不息的精神正是铸就伟大的三峡工程的魂!是的,他们或许是为了生计走进三峡,但谁又能说,这不也是一种奉献呢?!
见到吴旻时,他正在地下电站厂房里忙碌着。36岁的他,担任着葛洲坝集团三峡机电安装处卷线分部部长,有贤惠的妻子、聪明的儿子。虽然家就在宜昌,但对于以工地为家的吴旻来讲,与妻儿同进出的简单愿望也很难实现。三峡工程完工后,他又要奔赴金沙江工地,离他的家庭梦更远了。
130万!
长江作证,同样为三峡默默奉献着的,还有百万移民的身影。
1993年9月8日,湖北秭归。这一天,844位移民噙着热泪离别故土,舍小家为国家,揭开了三峡百万大移民的序幕。
三峡水库达到175米蓄水位时,库区需要搬迁的人口近130万。这意味着,每1000个中国人中就有一个三峡移民。
世世代代与江为邻、与江为伴,看惯了江上的白帆,听惯了船公的号子。峡江边的黄桷树作证,为了三峡工程,面对国家和民族的百年大计,那些告别家园的脚步,曾经那样不舍,又是那样坚定……
熊应章,湖北秭归县屈原镇农民。迁出生活了50年的家乡时,他从门前装了满满一袋土。到达新居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布袋里掏出故乡的黄土,一把把撒在房前屋后。
谭启珍,12岁嫁进峡江,外迁时已90高龄。离开那天,老人拄着拐杖,来到当年亲手栽下的银杏树旁,眼望长江,泪水顺着皱纹凄凄而下。那天,和老人一起登上外迁大船的还有她的那口大红棺材,更有那落叶再难归根的惆怅。
谭德训,百万移民第一户。他请人拆掉自己亲手造的房屋,搬进临时搭起的简易窝棚,一家老小一住就是半年。2000年,还没来得及目睹三峡工程正式蓄水发电,谭德训老人带着遗憾和眷念永远地走了。
三峡工程,关键是移民,难点也是移民。
百万移民这道“世界级难题”,在中国大地上悄然破解。
杨盛金,重庆忠县移民局副局长。他背起铺盖卷,住进村委会办公室,一呆就是4个多月。100多次村民会议,他苦口婆心,推心置腹,讲政策,摆道理。最终,村民组长周召文“招架不住”,“没见过这么能磨的干部”,带头搬了,紧接着其他32户移民在1999年底全部搬迁。而杨盛金却累得永远地倒下了。
移民们说,杨局长是个好人啊!“我给他装烟,他说每天10点钟才抽;10点钟给他装烟,他又说今天的烟已经抽过了。来村里,我们要给他煮鸡蛋、杀鸡吃,他说吃了身上发痒,要过敏,只吃红苕稀饭……”
湖北秭归,风茅公路边,静静立着“徐耀德烈士纪念碑”,诉说着又一段故事。
风茅公路是一条移民迁建公路,也是移民们在峭壁上一点点凿出的路。徐耀德生前是秭归县茅坪镇党委宣传、统战委员。1996年9月21日,在和村民一起修这条路时,山石突然滚落,为了挽救18位村民的生命,他被一块巨石砸中,不幸牺牲,年仅38岁。
“百万移民背井离乡,是对三峡最大的支持;三峡最苦、最脏、最危险的活,都是农民工干的。他们理所当然是三峡工程的功臣!”曹广晶这样感慨。
四、 “赶上了”,就是一种使命!
为了梦想,一个人可以奋斗一生;一个民族可以前赴后继。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大时代,“志建三峡”的责任感,融进了每一位三峡建设者的血液
伟大的创举都缘于梦想。为了梦想,一个人,可以奋斗一生;一个民族,可以前赴后继。
建设三峡工程,根治长江水患,牵着中华民族的百年梦想。
第一次世界大战刚结束,孙中山先生就提出过建设三峡工程的设想。积贫积弱的旧中国,三峡梦注定难圆。新中国成立以后,伴随着综合国力日渐强盛,三峡梦也逐渐清晰——
1953年12月,毛泽东第一次考察长江时,就请来专家学者探讨治水大计,构想“高峡出平湖”的宏伟蓝图;
1982年,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提出,看准了就下决心,不要动摇!
作为党的第三代领导核心,江泽民在1989年7月到三峡实地考察后,更坚定了信心:三峡工程要争取早日上马,把几代人的伟大理想在我们这代人手中变成现实;
胡锦涛同志在1997年10月考察长江三峡工程时强调,要继续努力,再创佳绩,把三峡工程建设的各项工作做得更好。
三峡工程,赶上了;三峡建设者,赶上了。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大时代,赶上了社会主义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优越性。
“赶上了”,就是一种使命!
“三峡工程不该只是梦想!”说话者叫王家柱,原三峡总公司副总经理。年轻时,他怀着“到三峡去挑土也好”的理想,报考了清华大学水利水电工程系。毕业后,他主动要求来到三峡工程的试验坝工作。
“每一年,长江防汛的日日夜夜里,当我看到防汛指挥部的同事们时刻为荆江大堤的险情万分担忧,千方百计规划各种防汛抢险措施时,我深深认识到兴建三峡工程的必要性和它对解除长江洪水威胁的重大作用。”1986年,这个当初只想到三峡来挑一挑土的年轻人,成了设计实施这一浩大工程的技术总负责人。
找出三峡工程的技术难点并设法克服,成了王家柱后半生工作和生活的全部。他住在办公室,天天吃食堂,除了必需的睡眠,没有别的休息。
提请长江委设计人员研究利用下游隔流堤兼作围堰挡水,采用干地施工的方案,是他对工程建设的独特创造。长江委据此方案编制的招标文件,加快了施工进度,保证了工程质量,仅此, 一项,就为三峡工程建设节约投资2.7亿多元。
鼓角号鸣,将军在床。正当三峡工程施工进入高潮时,王家柱病倒了,多发性骨髓瘤晚期。2002年10月末,得知导流明渠截流将于11月6日实施,他便琢磨着赶赴现场。由于化疗刚结束,免疫力指标很低,医生未予放行。
明渠截流成功后的第4天,他如愿回到了三峡工地。这是他最后一次回三峡。2003年9月14日,王家柱这位“志建三峡”的勇士,带着对三峡的热爱和眷恋永远离开了……
这是一个民族的百年梦想,这是一项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国家工程。“为国争光”的责任感,“志建三峡”的使命感,几乎融进了每一位三峡建设者的血液。
张为明,葛洲坝集团公司副总工程师。1997年,他在二滩工地,带着队伍圆满地完成了国际合作项目。
出色的技术方案和施工组织能力,赢得了外方赞赏。一家著名的外国公司向他伸出了“橄榄枝”,两次邀请他加盟,许诺给他更好的发展。张为明深知,到这家跨国公司工作意味着什么。但当时葛洲坝集团正准备把他调到三峡工地,母亲常常念叨的景象浮现在眼前:1954年,长江特大洪水,地处江汉平原的家乡被洪水淹没,母亲姐妹仨被困在房梁的隔板上长达十几天,直到邻居大妈划来大木盆才把她们救到高坡上。
张为明毅然谢绝了外国公司的盛情邀请。对方希望得到一个解释,张为明什么也没讲,只是反复说:谢谢。“我的解释他能理解吗?我说我的家乡在江汉平原?我说我儿时的梦想就是没有水患?我说我是一名中国水电工作者?”事隔多年,张为明说。
后来,这家公司的专家在参观了三峡大坝后,坦诚地对张为明说:“你们建设三峡的人真伟大,中国再也用不着外国人帮着造大坝了。”
2006年5月20日,三峡大坝全线达到了185米的设计高程。
从梦想到现实,三峡工程见证着民族振兴之旅,历史使命支撑着三峡建设大军。与此同时,三峡工程也慷慨回馈,让他们领受了无上的荣光。
1997年,老工人姚家涛从三峡工地退休。
临走时,他郑重地向组织提出一个请求:“我等不到三峡发电就要退休了,能不能在我的退休证上,盖上一个有三峡工程字样的公章?以后好让我的子孙们知道,我也参加过三峡电站的建设!”
五、100多项世界纪录的支点
这是一座科学求实的大坝,也是一座矢志创新的大坝。没有追求,没有创新,没有突破,在三峡是干不成事情的
7摄氏度,是一种怎样的温度?
有人会说,那是盛夏季节一杯清凉饮料的温度。也有人会说,那是寒冷冬日里久违阳光的温度。但是,什么东西能在3000多天里保持同样的7摄氏度?答案是——准备浇筑三峡大坝的混凝土的温度!
这是一座科学求实的大坝,也是一座矢志创新的大坝。支撑她的,是全体三峡建设者的智慧、信念和勇气。
在水利工程上,有这样一个说法,绝不能单纯依赖计算机算出来的结果。水是流动变化的,即使你已经设计了100座大坝,第101座依然得从“零”开始。
三峡工程号称“全球一号水电工程”,有20多项经济技术指标名列“世界之最”:工程总量世界第一、装机容量世界第一、技术难度和复杂性或许也是世界第一。有人形象地称之为“科技博物馆”、世界级难题“题库”。
描绘这一巨型工程的设计蓝图,要挑战很多技术极限,没有经验可循,在国内外的规范上都找不到参照。所以,没有创新、没有突破,就没有三峡工程!
1997年三峡工程大江截流,是在葛洲坝工程形成的水库中实施的,水深60多米,超出一般特大型工程截流水深的2至3倍,江底是20多米厚的松软淤沙。截流难度之大,前所未有。几番殚精竭虑,几番耿耿难眠,郑守仁集中群体智慧,以试验成果为依据,创造性地提出了“人造江底,深水变浅”预平抛垫底方案。一经实施,大江截流有惊无险!
三峡人说,没有追求,没有创新,没有突破,在三峡是干不成事情的。
回到7摄氏度的混凝土温度。在人们的印象中,混凝土就是石头和水泥的简单组合,似乎与高科技无关。然而,三峡工程所需的是一种大规模、大批量生产的混凝土,从原材料的选择到生产工艺的确定,都必须经过详细的论证和设计。不同原材料组合的混凝土,会产生不同的温度变化;不同的温度变化,又会引起不同的应力变化;而不同的应力变化则可能使大坝产生裂缝,严重时会影响大坝的安全。只有生产7摄氏度的低温混凝土,才能保证大坝的混凝土浇筑质量,从而保证工程的安全。
“为了保持7摄氏度的混凝土低温,记得那时我们开会讲制冷,吃饭说制冷,走路侃制冷,睡觉梦制冷!”承担大坝浇筑任务的三七八联营公司拌和项目部的曾倩彬说。
在一系列创新技术的保障下,2000年,三峡大坝的混凝土浇筑强度达到548万立方米,月最高浇筑强度达到55.35万立方米,日最高浇筑强度达到2.2万立方米,远远超过了巴西伊泰普电站创造的世界纪录。大坝混凝土浇筑施工从此有了“中国强度”。
2010年11月11日,站在三峡大坝上,没有了夏日泄洪的喧嚣,只是隐隐听到水轮机工作时发出的低沉轰鸣。
如果说三峡工程用的都是国外进口设备,那三峡作为民族工程的分量或许会减轻很多。
三峡工程开工前,70万千瓦的机组全世界只有21台;当时,我国能设计制造的最大容量的水电机组是32万千瓦。
今天,三峡工程32台70万千瓦水轮发电机组,1/3以上是国产的,通过三峡工程的引进技术消化吸收,中国人智慧地解出了一道“7=30”的数学题:7年实现了30年的跨越!
创新不排斥引进。三峡工程设计安装32台70万千瓦特大型水轮发电机组,机组尺寸和容量大,水头变幅宽,设计和制造难度居世界之最。为了既确保质量一流,同时抓住时机提升民族制造业水平,国家决定在采购国外先进设备的同时,引进关键技术、消化吸收再创新,为特大型水轮发电机组国产化创造条件。实践证明,这是一条既实事求是、又积极进取的技术路线。
在左岸14台机组招标文件中,三峡公司严格并创造性地执行国家的有关方针政策,明确提出“三个必须”:投标者必须与中国制造企业联合设计、合作制造;必须向中国制造企业全面转让核心技术,技术转让的内容由中方厂家提出,而且要培训中方技术人员,中方认为培训合格,才能支付;中国制造企业分包份额不低于合同总价的25%,14台机组中的最后2台,必须以中国企业为主制造。
上千万千瓦的巨大的市场蛋糕,令世界大型水电机组制造巨头不得不考虑满足中国提出的要求。
哈尔滨电机厂有限责任公司制造工艺部部长助理王波,这位46岁、自信依然年轻漂亮的乐观女士,是参与解出“7=30”数学题的选手之一。
2000年,她被派往挪威进修,学习水轮机叶片的数控加工技术。两个月里,她抓紧每分每秒,不放弃任何一个学习机会。回国后,她把所学的技术,创造性地运用到了实践中。经过一年多的精心钻研和实践,2002年,她将水轮机叶片的加工误差控制在了2毫米以内,而当时国际上允许的误差是3—4毫米。
东方电机公司的工程师石清华当年到加拿大GE公司当学徒时,洋师傅比他还小两岁。右岸机组招标时,石清华的团队已经可以改进洋师傅的作品了,对发动机电磁设备进行了优化,解决了噪声和电磁振动等问题。
2003年10月的那次“比赛”让很多人至今难忘。
三峡右岸机组招标前,为了验证各家的设计,曾在中国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做了一次测试。各家竞标企业根据自己的设计做出水轮机转轮模型,在同一试验台上进行能量、空化、稳定性等指标的比拼。结果在左岸机组制造中还是学生角色的“哈电”和“东电”,在这场比试中一同跻身前三名,分别获得了4套机组的承制合同。
“哈电”和“东电”通过参与三峡工程建设,引进消化吸收再创新,拥有了水轮机水力设计、定子绕组绝缘、发电机蒸发冷却等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核心技术,具备了与国际水电巨头同台竞争的能力。“哈电”和“东电”用7年时间顺利完成了从左岸机组分包商到右岸机组独立承包商的重大角色转变。这种转变,标志着我国水电重大装备实现了30年的大跨越,标志着国内水电制造技术达到世界先进水平。我国自主设计、制造、安装特大型水轮发电机组的时代已经开始,实现了从“跟跑”到“领跑”的跨越。
目前,溪洛渡和向家坝水电站,正在分别安装的77万千瓦、80万千瓦大型水电机组,都是中国制造的;白鹤滩水电站,也将安装中国制造的单机容量为100万千瓦的超大型水轮发电机组。
机组无言,但它们记得有多少人为此付出过汗水和泪水。
三峡工程开工,恰逢我国由计划经济迈向市场经济之时。绝不能再按工程指挥部的模式建设三峡,不能只管建设不管经营,只管花钱不管未来,不能再搞“钓鱼工程”。三峡公司,这一创新的管理法人应运而生。它对于工程筹划、筹资、组织施工、生产营运、技术创新等进行全程管理,有效地控制了工程的进度、质量和投资。通过项目招标,集合了一大批具有法人资格的创新主体,使全世界最先进的水电开发技术和设备在三峡集合,使全国最精锐的施工队伍在工程建设中大显身手。
经历了多学科、多领域、多行业的集成创新,三峡工程形成的科技成果丰硕:建立工程质量和技术标准100多项,同时创造了100多项世界纪录。
“为我中华,志建三峡”,三峡建设者的使命感是扎扎实实地落实在行动上的。敢想、敢做、敢为的三峡工程建设者,用坚持不懈的追求,将创新的科技成果书写在山河天地间,也让更多的人感悟:追求,是创新的精神动力。
六、千秋大计的生命线
一两厘米的差距,在别的地方也许可以通过验收,在这里却被定为事故。高质量来自一丝不苟、追求卓越,来自对千秋万代的福祉关切
千秋大计,质量为先。
高质量来自高标准,来自一丝不苟、追求卓越,来自对千秋万代的福祉关切。
三峡公司制订、颁发的所有工程质量标准,都高于国内行业规范,有的甚至超过国际标准。一家公司在永久船闸浇筑中“跑模”一两厘米,这在别的地方也许可以通过验收,但在这里却被定为事故。
工程细节上1%的缺陷,可以带来100%的失败。而水利工程的失败,意味着灾难与灾害。
三峡工程开工不久,奥地利焊接专家罗伯特被三峡公司聘为专业质量总监。他对工程要求严格得近乎苛刻。有人一时适应不了:我们的标准够高的了,这不是小题大做、存心挑刺儿吗?一向温文的三峡公司首任总经理陆佑楣,第一次在会上摔了杯子:“质量就是三峡工程的生命,一旦出了问题,我们就将成为千古罪人!”
从此,质量意识更加深入人心。每一位三峡建设者都深切地感受到,自己对国家和人民负有的那份责任。
二期建设过程中,局部建筑出现微小的裂缝,一时在社会上炒得沸沸扬扬。三峡工程无小事,郑守仁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如今回想起来,他十分平静:从世界范围来看,大坝建设都出现过裂缝,关键是在可控范围内,不能留下任何质量隐患。在三期施工中我们吸取了教训,将右岸建成了没有裂缝的大坝,被外界评价为筑坝史上的奇迹。
“三峡工程的成败首先在设计,有一流的设计才有一流的工程。”郑守仁反复叮嘱设计人员:“工程设计划的一条线,工人干得满身汗,国家花钱成千上万。”为节约国家投资,在确保质量的同时,郑守仁始终坚持优化设计。
在他的主持下,仅主体工程混凝土工程量一项,经优化设计就节省100多万方,节约投资3亿多元。许多人感慨,他代表的只是设计方,而心里装的却是国家利益。
1996年春节前,大坝左岸一处坝段进行基础验收。经过几个来回,直到大年三十,该坝段都未能达到验收标准。正月初一一大早,郑守仁就赶到施工仓面。施工单位以为大过年的,验收可能会放松一些,就提前作好了开仓浇筑准备。没想到,温和的郑守仁这次“急”了,不给一点面子:“主体大坝基础万万不能马虎!否则后患无穷!”他的认真和倔劲,打动了参加验收的各方。最后,施工方按他的要求,当天下午将地质缺陷处理妥当,他这才同意进行验收。
水电开发,要具备流量和落差两个条件,往往是在自然条件好而经济发展相对落后的地区。贫困、落后、交通不便曾是美丽三峡风景背后令人揪心的阴影。
三峡公司原总经理李永安反复强调:追求卓越的三峡建设者,不仅要建好一座电站,而且要带动一方经济,改善一片环境,造福一方百姓。这是三峡人的观念创新!
三峡库区属于我国连片贫困区之一,水库淹没涉及的20个县,大部分是贫困县。三峡工程启动以来,中央和国家各部委、20个省市和10个大城市就开始对口支援三峡库区。四面八方伸来的援助之手,帮扶三峡移民,支援库区建设。如今的库区,一条条大道修通了,一幢幢高楼建起了,一座座新城诞生了。娃哈哈、雨润等一大批知名企业落户库区,三峡人已经从被动“输血”,开始自己“造血”。
西控巴渝收万壑,东连荆楚压群山。全长192公里的三峡,因其雄奇险幽,成为长江风景线上景色最为集中的山水画廊。
11月12日,记者随20多位著名的水利专家一起,乘船考察三峡。青山、红叶、碧水、蓝天,在初冬的阳光映照下,如诗如画。
静静的峡江,诉说着沧海桑田、岁月变迁。
历经3000多个日日夜夜,由2700多万方混凝土浇筑而成的三峡大坝,正以气吞山河、横锁大江的雄姿,成为中国版图上的崭新地标,成为腾飞时代的精神标尺!
(网络编辑:贺立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