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11月,郑子先编辑的“文艺界丛刊”创刊号《丽芒湖上》出版,大32开本,印制较精良,就其内容的扎实,作者的阵容,编辑的艺术都值得一记。刊物没有发刊词,只有编后记。打头阵的是三篇小说,原因是“战后上海最感荒芜的是创作小说,我们希望在这方面多尽点力”。依次是芦焚(师陀)的《傲骨》、柯灵的《脔割》、方晓白(满涛)的《一个平凡的故事》。
编者对此有所评介:“《傲骨》的作者以深沁人心的笔簇,刻画了一个那样寂寞的人物,而《一个平凡的故事》的作者所捧出的却是荒妄的青年的典型。
在《脔割》里,我们爱良良的天真,感谢俞太太的好心肠,但是对于那个在母爱里流露出坚强的性格的女人,我们又怎能吝惜自己的同情!对这种矛盾的错综的心理的处理,我们以为作者是成功的。”从这笔调里,你能猜到编者郑子先是谁吗?刊物的作者大多也化了名。比如理直是周建人,韦佩是王统照,邹啸是赵景深,辨微是周木斋,东方曦是孔另境,风子是唐弢,原来郑子先也是唐弢的化名。本期还开始连载了袁俊(张骏祥)的五幕话剧《小城故事》。唐弢特别介绍了巴人写的论文《地主性格》,认为这是文史学家一向所忽略的,“而作者却更进一步,以此揭示了现在的某些人物的思想的本质。”还有楼适夷的《记越剧目莲救母》,虽是艺术论文,却有散文风格,又是“十分现实的文章”。谈地狱里对人的种种残害,岂不让人想到阳世间的一切。刊名《丽芒湖上》,用的是王统照先生所译拜仑的诗题。这是拜仑在瑞士丽芒湖畔所作的感兴诗。
我很欣赏姚克写的散文《归国杂记》,看似平淡却耐人寻味。唐弢说:“姚克先生于战前去国,出席苏联戏剧节,几年来漫游欧美,回国后首先为我们执笔,这是应该感谢的。作者并已答应为我们继续写下去。”作者是从旧金山乘船回国的,路过檀香山的珍珠港,那里还是个太平世界。夜晚在街头徜徉的尽是美国水兵,“白漫漫的一片”,成了“水兵之市”。望着这些身着白色军服的青年,作者写道:“这恐怕也不是真正的世外桃源吧。……
太平洋若起风波,夏威夷是用兵必急之地。”船到了日本的横滨,作者看到8台起重机,从美国船上卸下战备物资,整整卸了18个小时。“一方面在珍珠港停驻着主力舰队,一方面仍在把军备原料运到‘理想敌’手中;美国的矛盾真使我失笑。……横滨口外有几艘日本的军舰,沿岸都有蜂窝似的炮台,和夏威夷的美国海军遥遥相对。这是一幅绝妙的讽刺太平的漫画。”话音刚落,日本便偷袭了珍珠港,太平洋的平安梦被打得粉碎。那些徜徉街头的美国水兵,不知有多少人没等醒过来便已葬身海底。可惜刊物只办了一期,我们没有机会再读姚克续写的归国杂记了。
“鲁迅先生逝世4周年特辑”,发表了周建人先生的《鲁迅任绍兴师范校长的一年》、许广平的《鲁迅先生在北平的反帝斗争》、文载道的《鲁迅先生的旧诗》。唐弢研究鲁迅,从一开始就重视资料,他在《编后记》里阐明了他的主张:
“现在各处都已提出了研究鲁迅的口号,而且仿佛还有一种普遍的见解,以为感情的琐碎的记载可以不必,应该多作理论的研讨。编者于此却有一点私见,觉得理论上的研究,也许后一代可以做得比我们更好,而对于材料的提供,却是必须在我们这一代完成的,因此我们觉得许先生和理直先生的文章,特别值得注意和推荐。”
时至今日,编者的观点仍然是正确的。
事隔45年之后,唐弢回忆这个刊物时说:“1940年秋,邮局同事陈泉恩和一家印刷厂主合作,想办个文学刊物,约我主编,经过许多波折,于同年11月出版,这就是‘文艺界丛刊’第一辑……可惜印数既少,发行时又被没收,日军进占上海租界以后,一扫而光,现在连知道的人也已不多了。”(见《狂狷人生·剑三先生》,1989年11月华岳文艺出版社出版)。
《丽芒湖上》是唐弢初次主编的文艺刊物,注重撰写编后记的作风,也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那时编者还是一位28岁的青年。保存这刊物既是研究沦陷区文学的一份史料,对唐弢先生亦是一个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