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瑜
古往今来，凡是开国立基的人物，没有人是单身匹马的独行侠。往往是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般拉着伴儿抱着团儿的，这叫做集团战斗。我国社会，历来重视人情与关系，关系周旋的好组织严密巧妙，可焕发出集体的力量，俗语云“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抱成一团同气连枝，联络声气同进共退，如此才可左右逢源，纵横捭阖，所向无敌。到了晚清民国，政界帮派风气愈演愈烈，逐渐形成了以封建家族关系为基础的北洋系军阀，北洋系的大官僚和众将领们，就把这种政治上的联盟技术发挥到了登峰造极。
北洋军阀的形成，始自袁世凯小站练兵开始。袁世凯、字宫保，号项城，晚清重臣，以镇压戊戌维新和义和团起义起家。1895年他奉旨编练新建陆军，实际上已在观望试探、伺机有所作为，所以他的陆军中大肆任用私人，排斥异己，新军的官兵，除使用进口购买的世界最新式的武器装备和军事战术战略外，还刻意运用封建道德和宗法纽带维持上下级关系，以形成如心使臂，如臂使指的稳固联合和铁血同盟。袁世凯多遴选宿将及有根柢之学生，使督率演武，研究操法。如姜桂题，吴长庆、段祺瑞、梁华殿诸将，皆隶麾下。这种制度使得北洋新军当时成为国内一直最有战斗力的队伍，而且北洋系将领、军官与袁世凯本人都成为师生和嫡系的关系，水泼不进针插不进，不论是政治、军事上，北洋军都是国内最有实力的一股力量。民国初年连续执掌政权的段祺瑞，就是在此时成长为袁世凯的股肱大臣的。
段祺瑞对袁世凯的忠诚，类似儿子对父亲、学生对老师的拥戴。两人的政治命运也是这般共荣辱，同患难。 北洋系军事实力的膨胀为清王朝所忌惮，袁世凯被外调任职，1909年摄政王载沣又以“现患足疾，难胜职任“为由，将袁世凯革职回乡。留在军队内的段祺瑞，也早外放。但他仍常常暗中去河南彰德看望老师，请示行止。 他深知自己能青云直上，全在”借项城左提右契“。而袁世凯，也极为倚重这位弟子，竭力以在野之身维护北洋集团不被瓦解分化。他知道，只要手里有病，日后不难在东山再起。
机会果然来了，1911年10月10日辛亥起义爆发，清廷大惊，不得不重新启用袁世凯出山，调遣他手中的北洋六镇来镇压革命党的起义。袁就任内阁总理大臣后，旋即任命段祺瑞出任湖广总督，兼领北洋第一军进攻武昌。段祺瑞对老袁拥兵自重，相机行事的心意心领神会，唯袁世凯号令而从，忽而势如破竹，忽而按兵不动，以军队和武力配合老袁的政治计划。
结果是，袁世凯大耍两面派手法，一面以革命党势力来压迫情帝退位，一方面又以清帝退位来诱使革命党同意让权给他当总统。段祺瑞在这场大逼宫中大效其劳，1912年1月起，他便迭次向朝廷进言，谓共和思想“颇有勃勃不可遏之势”，1月26日段联名北洋集团46名高级将领，发出通电，直接要求清廷“请明降谕旨，宣誓中外，立定共和政体”，公然要求清廷退位。2月5日，段祺瑞率第一军8名主将通电，宣称：“将率全体将士入京，与王公剖陈利害“，并将前敌司令部由湖北孝城迁回河北保定，这一公然仰仗武力的兵谏举动果然吓坏了清朝皇帝。2月12日，清室正式宣布退位，清王朝最终寿终正寝。2月15日，袁世凯当上了梦寐以求得台湾省临时大总统，为袁的上台立下汗马功劳的段祺瑞，升任陆军总长。袁段这师生二人，这一时期在政治上是默契配合，相为倚恃的，这一时期也是北洋系大显神通的时期。
袁段二人，除了君臣、师生，还有一层姻亲的关系。段祺瑞的二夫人张佩蘅，原为陕西巡抚的女儿，张袁本是世交，张佩蘅在早年间就拜袁世凯为义父，并在袁家长大。成人之后，由袁主婚，张佩蘅嫁给了段祺瑞，所以袁与段，也是岳丈与女婿的关系。在旧时代，政客之间就是这样来互相拉拢、互相倚助的。袁段两家以师生而袍泽，由袍泽而亲戚，段祺瑞怎能不是袁身边的大红人。
是非成败转头空，在政治舞台上，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1915年袁世凯阴谋称帝，段祺瑞坚决反对。段有段的隐衷，他自己说：“项城帝制自为之迹，已渐显露，莫当年曾发采取共和之电，如今又拥项城登基，国人其谓我何！且恐二十四史之中，亦再找不出此等人物！所以论公，我死亦不参与；论私，我从此只有退休，绝不多言矣！”
为表示反对，段祺瑞干脆请病回家，不出门，不办公，甚至不出来会客。据段祺瑞的老管家王楚卿先生回忆，这段时间“段祺瑞和袁世凯的关系，越来越僵， 期限丈夫任何与夫人（原的夫人）还不断通电话，后来连电话也不通了。两法尼姑面的关系几乎断绝了，最后段干脆搬到团河阳病去了。”
袁是军阀起家，段也是军阀起家。袁想称帝，段也想维护其高官厚禄的地位，当年复辟帝制，人神共怒，段不敢助纣为虐，倒行逆施。这段时间，段也是相当难过的，他自述道：“我苦思几日夜，我受袁氏几十年知遇，如潜出声罪致讨，衡之旧道德，我不能这么做。”但据史料所述，段祺瑞仍然间接参与了倒袁的斗争，蔡锷、陈宦等将领在出京讨袁前，都暗中来过段公馆，他们后来宣布独立，甚至起兵讨袁，完全可能是得到段祺瑞支持的。
封建政治的走向和规律就是：政治主角的一切行为动力，均来自一人或一集团的私利，政治人物的一切言语行动，都要围绕着自己私利的圆心而画着轨迹。政治利益一致时，拍膀子称兄弟，一诺千斤重，立谈生死同，一旦一言不合或者分账不均，马上反目成仇刀剑相向。天下只有一个，有我的就不能有你的。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多少阴谋、对峙、密议、战斗在中国的大地上巍峨壮丽地上演过，唐宋元明清，哪朝哪代没有出现过弑父杀君的政界好戏，袁段之间再依法而行又有何妨。于是袁段成仇，段暗助倒袁势力不假，袁也在看望段的酒食中按下毒药，幸而段身体不适没有多食，并未口吐鲜血立时身死，但也致段闹肚三天，吓得够呛，只能闭门不出，徒有念佛而已。
袁世凯称帝，引起全国反袁风潮，袁在众叛亲离中下台。逝世之前，他将北洋部将召至病榻前，鸟之将死，其鸣也哀，袁世凯向大伙表示，今后派系中一切大事，全交由段全权处理。他亲手拟好的接班人名单上，依次排位也是“黎元洪、徐世昌、段祺瑞。”袁段二人前仇就很，就此一笔勾销了。段出于旧道德，对老师袁世凯仍然很尊重，袁世凯死后，段主持国祭，亲自执绋，将袁的灵柩送往老家河南彰德，民国历史上权力最高的这一对师生，总算体面地度过了他们政治生涯上的最后一个时期。
(网络编辑：贺立辉)
